但是,哀傷跟恐懼實在太沈重,它必得找個排遣疏洩的出口;於是,閱讀、書寫、或任何形式的創作,就變成我掩上心門獨自療傷的藥方。我四處搜索討論死亡的書籍,想從中尋找答案;對死亡的冷靜分析如《西藏生死書》(張老師文化)、《西藏度亡經》(三民書局)、《死亡的臉》(時報出版)…,它們扮演的是老師、是宗教師的角色,是在悲傷暫歇的冷靜時刻,發揮理性的力量,給我支持;而喪親者的真情告白,以工筆描繪他們如何在悲傷的苦海中不斷陷溺、又不斷超越的心路歷程,就變成我在舉目無親,茫茫無告時唯一的依靠,它們是陪著我落淚的閨中密友,如李黎的《悲懷書簡》(爾雅),以及翻譯書如《單飛》(智庫文化)及《等待春天》(台灣先智)等。
閱讀別人的哀傷歷程,其實是「借他人酒杯,澆自己胸中塊壘」。僅管每一個人的故事未必相同,但哀傷的歷程多半是相似的;而且,所謂「悲從中來」,千回百轉的心事在肚腸裡蘊釀激盪,所以悲傷也是一種深層、幽微的心理活動。這種個人痛苦文學的書寫與閱讀,是作者透過書寫的方式對自己的傷心作追蹤紀錄;讀者再透過閱讀的引發,與自己的傷心軌跡相印證,而產生一種同命相依的情感。僅管這種閱讀是很感性的,但唯有透過這種感性沈溺過程,才能到達最後的理性超越的層次。而且,這種深密的對話,是面對面的言語溝通所不能及的。因此,當哀傷者因為種種理由斬斷對外傾訴的管道,閱讀,則是另一種傾訴的管道;而傾訴,就是最直接的治療。這也就是我為什麼願意把自己當作一個活體實驗品,把我度過哀傷的身心反應如實展示出來的主要動力。
2000年4月27日 中國時報46版開卷週報